文／Chenjie Yuan
以乔治·奥威尔所作的反乌托邦政治讽刺小说《一九八四》为名，1984bbs于2008年8月上线，于2010年10月关闭。在两年多的时间里，共吸引了一万多名注册用户，发帖九千余条，因其讨论内容尺度之大而广为人知，被认为是「中国网络防火墙之内的一道奇观」。
千禧年前后，BBS论坛传入中国，在各高校学生和精英知识分子之间掀起了一股BBS热潮，以「一塌糊涂」、「世纪沙龙」、「文化先锋」等为代表的高校BBS和公网BBS成为了许多中国青年上网的首选地。彼时，1984bbs的创办人张健男还是一名燕山大学法律系的学生。回忆起自己大学时混迹BBS的经历，他说，「文化先锋」独特的话语方式，让他认识到这是个喜剧时代。在那里，他还看到了高氏兄弟等先锋艺术家的作品，领会到隐讳批判的精神。
大学毕业后，张健男从事了一份网站内容编辑的工作。在工作之中，他逐渐发现「内容审查是用户体验的敌人」，加之几年间许多知名论坛受到内容审查影响而关停，张健男萌生了创建一个「不受内容审查」的论坛的想法。
2008年8月，1984bbs上线。为了「对抗当局的新闻审查和互联网审查」，「让公民享有知情权和表达权」，张健男将1984bbs的服务器设立在了海外，并以邀请制和封闭式的方法运营网站，只有凭借邀请码注册的用户才可以浏览论坛内容并参与讨论。1984bbs许诺不对用户言论进行任何审查，网页置顶的论坛规范中这样写道：「遵循《世界人权宣言》第十九条，不对用户已发表言论进行删除处理；用户有权限删除本人已发表言论」，另一条规范则是「推崇布拉格公民论坛《对话守则》：对话的目的是寻求真理，不是为了斗争；不做人身攻击；保持主题；辩论时要用证据；要分清对话与只准自己讲话的区别；尽量理解对方」。
在相对自由的言论环境下，1984bbs很快吸引了一批热心参与政治的网友、媒体从业者和维权人士，其中包括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朱大可、一五一十部落的创办者闾丘露薇、公民记者佐拉等，拥有「中文网站中首屈一指的用户回访粘度」，被自由亚洲论坛称为「仅次于推特的大陆敏感信息集散平台」。在1984bbs的顾问安替看来，这样的景象「是言论市场的尝试，因为越敏感，越容易繁荣」。
1984bbs共有六个板块，这些项目被用户认为是1984bbs在中文政治论坛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。它们分别是：「开放社会资料室」——分享被官方禁止的书籍、视频、「雅典学院」——讨论各类时政议题、「自由新闻社」——收集国内外突发新闻、「罗马假日公寓」——闲聊生活琐事、「国家局域网研究所」——研究分享翻墙方法和「Live大讲堂」——邀请知名学者与网友就某一话题进行文字对谈。
笔者以端点星在GitHub上备份的所有1984bbs论坛帖子标题为材料，进行词频分析后得到了下面的词云图。不难看出，1984bbs上的内容颇为激进敏感。词频分析的结果显示，形容词大类中排名第一的是「自由」，动名词类排名前三则是「调查」、「革命」和「监控」，人名类排名前三则是「刘晓波」、「温家宝」和「毛泽东」。
纽约大学教授吴晓曾在她的论文中提及1984bbs。按照她的论述，互联网的使用如何影响一个人的政治观，实则取决于他的互联网使用模式和习惯接触的内容。对于有党派倾向的公民，互联网按需提供带有倾向的信息，引导他们强化既定的政治信仰体系。自由主义者聚集在自由主义倾向的博客圈和论坛，如牛博和1984bbs；民族主义者聚集在他们的同类网站，如铁血和强国。在每一个圈子中，居民们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来驳斥和嘲笑另一种立场，中间意见持有者迅速减少，促成了自由主义-民族主义两极分化现象。
1984bbs的用户始终有着亲密的归属感，他们将论坛称为「小组」，以1984er自称，将赵紫阳在广场上的讲话片段译成英文印作文化衫，频繁举行全国各地的线下见面活动，甚至还组成足球队进行比赛。他们中的很多人在1984bbs被关停的七八年后仍在公众号平台或知乎回忆年轻时泡论坛的经历，用户@雷曼兄弟曾这样表述1984论坛对他的意义：中国历来缺少公共空间，或者庙堂魏阙，或者江湖终南，介于两者之间的那种雅典的广场，法国的沙龙是相当稀缺的。84的价值，至少对我来说，是这么个地方。
2010年10月11日，站长张健男发出声明，称北京市公安局国保多次就1984bbs和他进行约谈，他和他的家人面临政治迫害的风险，迫于压力决定于次日永久关闭网站。次日，他在1984bbs上写了最后一段文字：「在一起的好时光会留在记忆里，若干年后你还能想起，曾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你既有勇气表达自己的真实所想，又能找到现实生活中无法找到的思想知己。自由的春天会来的。」
即使刨除政治因素的影响，1984bbs的命运或许也不会顺利。在被称为「微博元年」的2010年，移动互联网进入快速发展阶段，BBS等Web1.0时代的产物被不断边缘化，水木清华等老牌BBS都面临着人数缩减的问题。1984bbs顾问安替曾说：「BBS时代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，我肯定不会再介入BBS了，那个模式是我们在1999年用的，我不可能在2010年的时候还接受这样的模式」。
2010年10月11日晚上7点，用户@朝南生发表了题为「一人对1984bbs说一句话——最后的一句」的帖子，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收到了372层的回复，回帖纷纷高喊着「自由不死」，期盼着「早日再见」。
或许1984曾经拥有过一个春天，毕竟正如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院报记者郭丹阳所说，在1984bbs短暂的存续期里，掩藏在「钱烈宪」、「十年砍柴」、「五岳散人」等网名的背后的这些人却真实地影响了一代人。
